詹福瑞：一版三形式 承继与开新——写在“新时代万有文库”出版之际

一部新书面世，读者在欢迎的同时，也会投以怀疑的目光，看其是否具有可读价值，而对于似曾相识的出版物，读者更是要审问它出版的意义。

辽宁出版集团策划编纂的“新时代万有文库”，就是“似曾相识的读物”。万有，顾名思义，指其所收图书种类之广；文库，不仅指丛书收入种类之多，还含有所收图书堪称经典，可收藏、又可推广阅读之义。1929年，商务印书馆应该是本着这一想法推出了“万有文库”。这是着名出版家王云五主持编纂的一套大型丛书。丛书以保存国粹、沟通中西为出版理念，收入图书包括中国传统文化，西方自然科学、应用技术、社会科学等多种类别，共1010种2000册。继“万有文库”第一辑，商务于1934年9月出版了第二辑，“国学基本丛书”和“汉译世界名着”成为第二辑主要收入的书籍，计702种2000册。这套丛书为传播中外经典和发展中国文化事业作出了贡献，丛书成为各地方图书馆的基本库藏，因此而建立的图书馆也达2000多家。“万有文库”因此成为中国现代出版史上颇有影响的出版案例。

自1996年至2005年，辽宁出版集团推出了“新世纪万有文库”。此套丛书显然承继了“万有文库”的出版理念，注重“西学”和“国学”的共同影响，精选中外名着的珍善版本百种，分为传统文化书系、近世文化书系和外国文化书系。传统文化书系收录中国传统文化经典作品，近世文化书系收录“一九一九年至一九四九年三十年间的学人着作，以及一九四九年迄今的大陆以外学人的研究成果”，外国文化书系收录外国文化学术读本。所收书目大都是文化含量较高的人文学术类书籍，力图为21世纪的现代人选定一个家庭藏书的基本书目。

两套“万有文库”的出版，目的都是为了传播中外优秀文化，为公私藏书提供基本的典籍。从出版后的社会影响看，两套丛书基本达到了目的，成为出版史上两部经典丛书。

2024年，辽宁出版集团开始策划“新时代万有文库”，聘请着名学者刘跃进主持编纂工作。此文库显然是在“万有文库”和“新世纪万有文库”基础上策划出版的新文库。在名称、内容、出版方式上均借鉴了前两种文库。从出版理念看，是一项弘扬优秀出版传统的工程。这套丛书计划收入中国传世经典500种，2025年年初，首批图书面世，时间距离商务印书馆“万有文库”出版九十余年，而距离“新世纪万有文库”二十余年。那么，这第三套“万有文库”与前两套相比有何新特点和价值，自然引起出版界和读者的关注。

从最新出版的25种和整个出版书目看，“新时代万有文库”比较前两种文库，既有密切的传承关系，也具有明显的不同，至少在三个方面超越了前者。

无论古今，读书首重版本。张之洞在《书目答问》中说：“读书不知要领，劳而无功，知某书宜读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因为版本不同，直接关涉内容是否完整、准确，所以读古籍，善本是首选。“万有文库”由于受当时条件的限制，所收传世经典的版本并非都是珍善本，有的校勘并不十分精良。“新世纪万有文库”认识到“万有文库”这一不足，以“存留价值”为衡量图书收录标准，不仅广泛收录中外优秀作品，所收书目大都是文化含量较高的人文学术类书籍，而且非常重视版本的选择，所选底本不乏善本，尤其重视珍稀版本的“存留价值”。

在这一点上，“新时代万有文库”吸收了“新世纪万有文库”的成功经验，所选版本更加严格，校勘也更为精审。“新时代万有文库”采取“一典多版”方式，每一部经典至少选择二至三种具有代表性的版本刊印。所收之书均为中华传统文化典籍的最好版本——或为传世孤本，或为最早的刻本，或为内容最全、精心校勘的善本。如《管子》以南宋绍兴年间浙江刻本为底本，是现存最早的《管子》刻本；《史记》以日本藏南宋建安黄善夫家塾刻本为底本；《法言》以传世孤本天禄琳琅旧藏南宋淳熙唐仲友台州公使库刻本为底本。这些典籍的版本，有的是珍本秘籍，被藏家束之高阁，有的未经整理，流布不广，所以，为读者选善本，是“新时代万有文库”的第一善举，珍善本化身千百，嘉惠学林及普通读者。

“新时代万有文库”的第二个善意也是创意，是真心帮助读者读懂古籍，以“一版三形式”（白文本、古注本、今注本）呈现经典。“新世纪万有文库”所收典籍大多是“白文本”，主要满足读者索取原文、阅读原着的需求。20世纪90年代，由于种种原因，读者获取珍贵文献还比较困难，选取重要典籍的珍稀本子和善本予以揭布，确有必要。三十年后的今天，受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影响，公私藏书机构收藏的珍贵文献，尤其是经典，多已得到揭示。特别是数字资源的广泛利用，读者阅读好的版本已非困难之事。再者，分析现今读者阅读的实际情况，即便是中文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和硕士生，若不借助注释，阅读古籍也有一定的困难，更何况其他普通读者。还有，经典传播的重要特点之一，就是经典文本本体与阐释文本一起，共同构成了经典的历史整体。如同木星和它的光环，重要的典籍注释作为经典的次生层，实际上也成为经典的重要组成部分。如《诗经》的毛传郑笺、《左传》的杜预注、《孟子》的赵岐注等，都是理解原典文义不可或缺的文本。“新时代万有文库”的开新之处，就是除白文本外，还收入了古代典籍的重要注本。如毛亨传、郑玄笺《诗经》，赵岐注《孟子》，高诱注《吕氏春秋》，王弼注《老子》，杜预注《左传》，裴松之注《三国志》，裴骃、司马贞、张守节注《史记》，杨倞注《荀子》，李善注《文选》，颜师古注《汉书》，胡三省注《资治通鉴》，仇兆鳌注杜诗等。文库收入的这些注本，都经过历史的检验，已经证明在注释经典的疑难字词、名物制度和解释经典的文义方面，具有其权威性，是我们阅读经典无法离开的文本，有助于读者读懂旧籍，理解文义。如此说来，辽宁出版集团此举善莫大焉。

“新时代万有文库”再一个特点，是邀请活跃于当代学术界的中青年学者，为每一部书撰写导言，或做新的注释。我在一篇文章中说过：经典之所以未似有的传统文化那样凝固为化石，仍保留了它的活性和活力，并在现代生活中发挥它的权威性，就在于经过历代读者的阅读与阐释，应时代之变，赋予它新的义理。传统经典中的许多重要理论，如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等等，在新的时期都有新的阐释。导言介绍每一部经典的作者、成书和内容，并对经典的内容，作了具有时代性的阐释。语体风格体现了学术品质，其中诸多内容都带有学术的前沿性，同时又努力做到明白易晓。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库兼顾普及性和专业性，力图做到普及与提高的统一。

总之，“新时代万有文库”的最大特点就是收录中华传统文化经典，既选择经典流传中的珍稀版本和善本，又注重收入经典在流传过程中具有重要影响的古人注释书，同时立足于新时代，以导言和新的注释形式，深入挖掘其中蕴含的精神内涵和时代价值。这样的文库，不仅方便读者阅读传世经典，同时也切实帮助读者理解经典、读懂经典，所以“新时代万有文库”在兼顾收录图书的普及性和学术性方面，超越了“万有文库”和“新世纪万有文库”，相信它将与前两部文库一样载入中国出版史册。

（作者：詹福瑞，系中国国家图书馆原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