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华:“生活儒学”如何为现代生活奠基

文章来源:原载《当代儒学》第27辑,四川人民出版社2025年6月版,第31-50页,具体内容以刊发为准。

作者简介:程志华,河北大学燕赵哲学与文化研究中心首席专家,哲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领域为儒家哲学、比较哲学。

摘要在二十世纪以来形而上学遭遇空前困境的情况下,黄玉顺教授致力于建构“生活儒学”体系。这个体系的宗旨为“关于现代性的生活方式的一种儒家思想建构”,即为形而上学的“突围”提供一种“儒家方案”“儒家智慧”。它以“生活”为本源,通过“奠基”与“根据”、“生活感悟”与“生活情感”“生活领悟”、“情”与“性”等概念体系,经过“破解”“回归”“构造”三大步骤,“形而上学本源”“形而上学构造本身”“形而下学构造”三个基本“构造层级”,建构起“生活儒学”理论体系。“生活儒学”因以“生活”为本源,故可以为现代生活奠基,而这种奠基本身还具有开放性。

关键词黄玉顺;生活儒学;三大步骤;三个基本构造层级;现代生活奠基

2024年3月30-31日,“哲学的会通与创新”系列学术研讨会之一“重审现代世界中生活的根基”在湖南大学岳麓书院举行。与其他会议不同,会议不取宣读论文的形式,而是取讨论论文的形式——两个单元分别围绕清华大学任剑涛教授的论文《形而上学的突围——以“生活儒学的超越本体论”为例》、湖南大学丁三东教授的《异质人群共居的适应性方案——对“现代性”的一种理解》展开讨论。在讨论任剑涛教授的论文时,我作了《“生活儒学”如何为现代生活奠基》的发言,会后又对发言进行了整理、修订,现编发如下。

一、“生活儒学”的宗旨

进入新世纪后,伴随着“国学”的复兴,儒学复兴进入快车道,呈现出“一阳来复”的景象。客观地讲,这种景象是对两千年来制度儒学之“正”、二十世纪儒学命运之“反”的综合与超越,这种综合与超越可概之以“合”。从理论逻辑上讲,“合”总的讲是合理的、必然的,符合历史逻辑的。之所以说其“合理”,在于无论是“正”,还是“反”都有其偏颇的一面;“合”则是要克服偏颇而走向全面;说其“符合历史逻辑”,在于儒学要在新世纪、新时代生存、发展,就必须谋求自身的完善,“合”就是这种“完善”目标下的努力。但是,在这个目标之下,儒学复兴亦表现出“良莠不分”和向度多元化的状况。所谓“良莠不分”,主要表现为不分儒学之良莠,对传统儒学一概予以肯定、弘扬,完全无视儒学本有的与现代生活、文明进程相悖的糟粕,已然形成一种凡是传统的就是好的、就应该复兴的趋势。仔细分析,无视糟粕背后的目的,为名者有之,谋利者有之;为哗众取宠者有之,愚弄民智者有之。其中,为“三纲”张目者是其典型代表。所谓“向度多元化”,指儒学复兴呈现出“生活”“意识形态”“宗教”“哲学”四个向度。虽然每个向度都自认为有“光明”前景,但若回顾儒学历史,前瞻儒学发展,经仔细分析会发现,“生活向度”为有条件性的前景,“意识形态向度”“宗教向度”不可能有前景,唯有“哲学向度”可有“光明”前景。不过,对“哲学向度”的前景亦不能盲目乐观,因为须以它可为人类提供“价值之源”即为现代生活奠基为前提。[1]

“良莠不分”角度讲,黄玉顺教授的儒学研究对此有充分警惕。他说:“这种‘道德主义’却试图将古代的、前现代的、封建的和专制的伦理道德规范一股脑儿地搬到今天来。……今天我们所见到的许多读经活动,宣扬封建主义和专制主义的伦理道德,使我们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令人窒息的气息,这是很令人忧虑的。如今,自封为‘儒家’竟成了一种时髦。但假如儒家就是那样的‘原教旨’的东西,我宁愿在此声明‘我不是儒家’。”[2]“原教旨”是黄玉顺教授对儒学之“莠”之警惕的明确表达。就“向度多元化”角度讲,黄玉顺教授廿年来提出并建构起“生活儒学”理论体系,为在“哲学向度”下对儒学复兴的积极探索。在此需要申明的是,黄玉顺教授的“生活儒学”非上述向度中“生活向度”下的概念,而是“哲学向度”下的概念;它为“哲学向度”下对儒学哲学(形而上学)的重建。他说:“这是我所持有的一个基本的信念:‘儒学’的复兴,虽然并不等于、但无疑首先是儒家‘哲学’的重建。”[3]

在进行儒家哲学重建时,黄玉顺教授首先予以思想方法的界定——视域的明确:“当代主义”。“当代主义”的意思是,重建儒家形而上学,是着眼于“现代性”而言的;而为了凸显“现代性”之别于“前现代性”“后现代性”,他名之以“当代性”或“当下性”。“生活儒学的思想视域不是‘现代性’,当然更不是‘前现代性’,甚至也不是‘后现代性’,而是‘当代性’,或者叫做‘当下性’。所以,我把自己的思想方法叫做‘当代主义’。”[4]具体来讲,“当代主义”可分解为两方面的语境:其一是“观念语境”,指要重建儒家形而上学,必须要正视当代哲学,否则难以实现儒学的自我变革,实现儒学的当代复兴。其二是“生活语境”,指儒学必须要基于中华民族的当下的现实生活,因为唯有现实生活才是哲学的“大本大源”“源头活水”。[5]概括这两方面讲,“生活儒学”的基本视域是,以“生活”为基底,上承原始儒家学说,援引西方现代哲学,以重构儒家形而上学。质言之,“生活儒学”的宗旨是“关于现代性的生活方式的一种儒家思想建构”。[6]

基于上述,黄玉顺教授为“生活儒学”所下的定义是“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他说:“‘生活儒学’就是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所谓‘面向生活’,就是:我们的一切的一切,无不源于生活、归于生活。”[7]

二、“生活儒学”的基本概念

“生活儒学”是一个理论体系,而理论体系基于概念体系而成立。因此,要讨论“生活儒学”,从逻辑上讲,由概念体系入手便捷的、清晰的。所谓“便捷”,指概念体系阐明了,“生活儒学”的“质料”就说明了,进而揭示其基本架构(“形式”)就有了基础。在此需要说明的是,此处所谓“质料”和“形式”取亚里士多德的“质料因”“形式因”之义——“质料”指“事物所由形成的原料”,“形式”指“事物的通式或模型”。[8]所谓“清晰”,指概念体系的阐明,可以避免对“生活儒学”的误读、误解,因为“生活儒学”的许多概念有独到含义,不同于其他哲学学说下的定义,也不同于日常意义下的含义,更不同于望文生义下的理解。大致讲来,“生活儒学”奠基于如下几组概念。

其一,“原创时代”与“再创时代”。黄玉顺教授认为,就人类历史来讲,“轴心时代”是一个伟大时代,它创造了之后的人类文明;如今,人类“正在进入”一个“可以与轴心时期相媲美的伟大时代”。进而,“轴心时代”若称为“原创时代”,如今这个伟大时代可称为“再创时代”。相对应地讲,“原创时代”的贡献和特征是“人类第一次创造了形而上学”,从而实现了人类精神的“突破”;“再创时代”的贡献和特征是“人类正在再次地原创”,具体表现为“人类将重建形而上学”,再次实现人类精神的突破。这种突破已经在现象学运动和后现代主义运动中显现出来。不过,需要说明的是,“再创时代”虽相对于“原创时代”而言,但它的“再创”“远不止于复归轴心时期”,而是“进一步复归前轴心期、前原创期”。质言之,它是要通过“回归本源的生活本身”,重建区别于“原创时代”所创造的形而上学的崭新的形而上学。[9]在黄玉顺教授,“原创时代”与“再创时代”这组概念的提出,既是他对人类历史进程的把握,也是他的哲学研究使命的自我期许。总之,这组概念可谓“生活儒学”建构的“历史语境”和“逻辑语境”。

其二,“符号的言说方式”与“本源的言说方式”。在黄玉顺教授看来,哲学研究、学说建构外在地表现为“言说”,而“言说”必然有其“言说方式”。在他看来,传统的形而上学所秉持者为“符号的言说方式”。这种方式背后的思维架构是“主-客架构”——客体被主体对象化,言说符号有“能指”与“所指”之分。[10]这样一种言说方式是“原创时代”为之后两千多年人类历史的贡献,但是它却包含着无法克服的“认识论困境”——“主-客架构”是何以可能的?传统形而上学本身对此并没有说明,而且“这在哲学形而上学的理论上是永远不可解决的问题,它仅仅是一种‘相信’。”[11]换言之,“认识论困境”的实质是,主体在人类生活之中,怎么可能置身于生活之外呢?另外一种言说方式是“本源的言说方式”,它与上一种言说方式有明显的不同:“言说”虽然以“生活”为对象,此处所言“对象”不是“被言说者”,而是指“言说”与“生活”是“融为一体”的。质言之,“言说”与“生活”不存在“主-客架构”,而是“一而二”之思维架构。他说:“言说本身就归属于生活本身:这里,生活不是作为一个对象的‘被言说者’;生活与言说是融为一体、打成一片的。”[12]质言之,“符号的言说方式”所指涉的是“存在者”,“本源的言说方式”所指涉的是“存在”。从哲学史上讲,老子、孔子的言说,爱的情话、诗的絮语,都是这种“本源的言说方式”。不过,对于“本源的言说方式”与“符号的言说方式”不可作非此即彼的理解,借用佛教的概念讲,只可作“权说”与“实说”意义的理解;前者为“实说”,后者为“权说”,因为“实说”是必须要通过“权说”表达的——这是人类理性的特质,也是人类理性的局限。因此,黄玉顺教授说:“生活也是可以、甚至必须被加以符号化地言说的。除非我们不谈‘儒学’——儒家之‘学’。……虽然如此,我们却应该心知肚明:这并不是本源的言说。儒家的本源言说意味着:根本无须‘儒学’这样的东西。”[13]总之,由对两种言说方式的区分,黄玉顺教授采用的是“本源的言说方式”,但这种言说方式“也是可以、甚至必须被加以符号化地言说的”。

其三,“生活”与“存在”和“存在者”。上述所谓“言说方式”,其实质乃是一种思维方式,而要“重建形而上学”,还必须有具体的思维对象——尽管“对象”一词的使用有“主-客架构”的痕迹,但这是不得不使用的“权说”。在黄玉顺教授,这具体的思维对象便是“生活”。那么,“生活”何谓呢?或者说“生活”何指呢?概括地讲,“生活即是存在”。他说:“生活儒学的一个基本观念就是:生活即是存在,生活之外别无所谓存在。”[14]具体来讲,黄玉顺教授肯认海德格尔“存在论区分”的理论价值。所谓“存在论区分”,一个方面,指“存在”与“存在者”被严格区分;另一个方面,指所有“存在者”都由“存在”给出,“存在”不断地生成新的“存在者”。“存在论区分”的理论价值在于,它提明了两千年形而上学对“存在”的“遗忘”的事实。不过,海德格尔以“此在”解决“存在”被“遗忘”的理路有理论缺陷,因为“此在”终究还是一个“存在者”;某个“存在者”成为了“存在”的前提,这与“存在”先行于“存在者”相矛盾。[15]

进而,黄玉顺教授提出自己的“生活”概念,以承继海德格尔“存在论区分”的理论价值,同时化解海德格尔的理论缺陷。很显然,“生活”概念是“生活儒学”理论的“基石”;若没有这个概念,所谓“生活儒学”便无从奠立,也便无从谈起。具体来讲,黄玉顺教授“改造”了海德格尔的“存在”概念,将其赋予“生活”的含义。除上述引文外,他还说:“存在即生活,生活即存在;生活之外,别无存在。”[16]进而,“生活”是“存在”,而“存在”是“无”,故“生活”就是“无”。“‘生活即是存在’意味着:存在本身不是任何物的存在,生活本身不是任何人的生活。”[17]那么,如何理解“生活”是“无”呢?黄玉顺教授的解释是,“生活”是“存在”,而不是“存在者”;“存在者”是“有”,作为根据的“存在”必然是“无”。他说:“‘生活是无。’我本来的意思是想说:不论‘生活’还是‘无’,都不是说的存在者,而是存在本身。”[18]如果用儒家的话讲,“生活”不是“物”,而是“事”——“物”由“事”给出,“事”是“物”的本源。“这个表达的意义在于:器物是由事情生成的,而不是相反;这就是说,存在者是由存在给出的,而不是相反。”[19]不过,所谓“生活是无”,并不意味着它不可言说、它没有“结构”。“生活”的“本源结构”是“在生活并且去生活”。“生活生成主体性存在者,谓之‘在生活’(being in life),即所谓‘被抛’;主体改变自己的生活,谓之‘去生活’(going to live),即所谓‘自由’:此即生活的本源结构。”[20]“在生活”凸显的是当下生活,侧重现实;“去生活”凸显的是改变生活,侧重超越。总之,“如此这般的生活-存在,是一切物与人的大本大源所在,是一切存在者与主体性的源头活水所在。”[21]不过,所谓“大本大源”或“源头活水”的“生活”,意味着“生活”是终极根据,它本身没有根据,不能再追问“生活何以可能”的问题。黄玉顺教授因此说:“生活并没有根据,因为根据是一个存在者,而生活本身却先行于任何存在者;生活也没有本源,因为生活本身就是本源。……在生活儒学的话语中,生活=本源。”[22]

基于上述分析,黄玉顺教授认为,“回归生活”,重建儒学,是“生活儒学”的使命。他说:“自从原创时期以后、秦汉以来,儒学已经长久地遗忘了生活本身;这就正如轴心时期以后、雅典哲学以来,西方哲学已经长久地遗忘了存在本身。今日儒者的使命就在于:回归生活,重建儒学。这就是生活儒学的使命。”[23]

其四,“奠基”与“根据”(“基石”)和“本源”。在上述“生活”概念的讨论中,已经论及“根据”“本源”概念。在“生活儒学”当中,这是一对重要概念,是仅次于“生活”的重要概念,而这对概念源于“奠基”概念的讨论。“奠基”概念源于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继承康德“形而上学何以可能”的讨论。康德的回答是以人的理性作为形而上学的根据,胡塞尔以“先验意识”寻求解决“形而上学何以可能”问题,海德格尔以作为“基础存在论”的“生存论”予以回答。[24]在黄玉顺教授看来,无论是康德,还是胡塞尔、海德格尔,他们的致思理路均是以为形而上学提供“根据”来解决“形而上学何以可能”的问题,即为形而上学“奠基”。然而,问题在于,停留于“根据”,未追溯到“本源”,并不能真正为形而上学“奠基”,即未能真正回答“形而上学何以可能”的问题。在黄玉顺教授,“根据”不同于“本源”,二者为两个层次的概念。具体来讲,所谓“根据”,指“支持着某物的另一个物”;所谓“终极根据”,乃指“支持着所有‘万物’的那个物”。[25]所谓“本源”,首先它不是“一个物”,不是“存在者”,其次它是“先行于任何形而上学构造”的“大本大源”“源头活水”。“本源则不然,本源不是一个物,不是一个存在者。本源之为本源,在于它先行于任何形而上学构造。这种本源,在儒家话语中叫做‘大本大源’‘源头活水’。”[26]如果说“终极根据”支持着其他“根据”,并且“最终支持着所有的存在者”,那么,“本源则支持着终极根据本身”。[27]为了说明“根据”与“本源”之不同及其关联,黄玉顺教授形象地以“基石”喻“根据”、以“地基”喻“本源”加以说明。他说:“如果说根据说的是形而上学这棵树的根系,那么本源说的就是维持着这个根系的水土。根据说的是形而上学建筑的‘基础’或者‘基石’,……然而这些基石本身却又被放置在‘地基’上,这个地基就是我们所说的本源。”[28]总之,康德、胡塞尔、海德格尔的为形而上学“奠基”仅仅提供的是“根据”,而“生活儒学”所致力于提供的是“本源”。由此来讲,前三者所谓“奠基”乃是未完成者,“生活儒学”所谓“奠基”方为可完成者。

其五,“生活感悟”与“生活情感”和“生活领悟”。“生活”虽为“终极根据”之“本源”,但这只是静态地讲,而“本源”之为本源必然是“动态”的,否则不能称为“大本大源”和“源头活水”。实际上,所谓本源的“静态”只是“权说”,而本源的“动态”方为“实说”。基于此,黄玉顺教授还提出相应的一组概念:“生活感悟”“生活情感”“生活领悟”。关于“生活感悟”,黄玉顺教授的意思是,“生活”作为本源,它本身就是显示,而这种显示即“生活感悟”。“生活就是显示本身,或者说,显示就是生活本身。”[29]不过,这种“显示”不是本质显现为现象意义下的显示,即“不是说的作为本质的生活显现为作为现象的生活感悟”,反而是“这种显示既是现象、也是本质”,故“生活感悟”“生活本身”无所谓“现象”“本质”可言。总之,“生活感悟就是生活本身”。[30]就具体内容来讲,“生活感悟”包括“感”和“悟”即“生活情感”和“生活领悟”两个层面。

关于“生活情感”,它是“生活本身”之首层显示。“生活首先显示为生活情感:没有生活情感的所谓‘生活本身’是不存在的,或者说,是不可思议的。”[31]儒家哲学聚焦于“生活情感”,故可言儒家哲学为“爱的哲学”。[32]儒家的“爱”为“仁爱”,它通过喜、怒、哀、惧、爱、恶、欲之“七情”而表现:“七情”分为三层:第一层:“欲”是欲望、意志,以主体性为前提,“显然不属于本源的生活情感的层级”。第二层:“爱恶”是两种基本感情,既可以指形下的道德感情,也可以指本源的生活感情。第三层:“喜怒哀惧”则是“四种基本情绪”,“既可以指本源的情绪,也可以指形而下的情绪”。“情绪是先行于感情的,但感触却更先行于情绪。”经由上述分析,黄玉顺教授提出,儒家的“生活情感”实有三层:生活感触→生活情绪(喜怒哀惧)→生活感情(爱恨/好恶)。[33]

关于“生活领悟”,它指“对存在本身的领悟”,而“存在即生活”,故“生活领悟”即“对生活本身的领悟”。[34]黄玉顺教授特别强调,“生活领悟”绝非对“存在者”的认识,或者说,“领悟”不是“认识”。所谓“认识”,它具有两个特征:一是“主-客”架构;二是主体和客体都是“物”即“存在者”。“生活领悟并不是任何意义上的‘认识’。……认识之为认识,一定根据‘主-客’架构:一个主体,认识一个客体、对象。但是不论主体、还是客体,都已经是存在者,都是‘物’。”[35]具体来讲,“生活领悟”分为“存在的领悟”“流行的领悟”“天命的领悟”“领悟的领悟”四种。

所谓“存在的领悟”,指对“存在本身”的领悟。在此意义下,“生活领悟就是生活本身”。[36]那么,“存在的领悟”是如何实现的呢?它导源于“生活情感”——“正是在情感中,我们才领悟到生活之为存在,并进而领悟到生活者之为存在者。”[37]“存在的领悟”的结果是领悟到“存在”,而对“存在”的领悟是领悟“存在者”的前提。如果将“存在的领悟”对象化,就导致了“实在性”信念。“常识、科学、形而上学的实在性信念,不过是把这种关于存在与存在者的存在领悟对象化的结果。”[38]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存在的领悟”为“空间”观念提供了可能——它是“存在领悟”被“对象化”“存在者化”的结果。“在存在本身-生活本身的层级上,并无所谓‘空间’;‘空间’的观念,一定以存在者作为参照——它有一个标准,而这个标准乃是一个存在者。……追本溯源,空间概念乃是存在领悟被对象化、存在者化的结果。”[39]显然易见,这样一种空间观为哲学史的一种新见。

所谓“流行的领悟”,即是指对“生活本身”之“大化”情境的领悟。在黄玉顺教授,“流行”即“生生”即“大化”,它们即是“生活”本身的“本源情境”;对这种“本源情境”的领悟即是“流行的领悟”。[40]同样,“流行的领悟”亦是通过“生活情感”而实现的。“我们何以能领悟到流行?在生活情感中。我们在情感中领悟到流行,是因为情感本身便是流行:……情感就是流行着的生活,就是生活的流行。于是,我们便领悟到:生活即是流行,存在即是流行。”[41]进而,“流行的领悟”为“运动”观念提供了可能——“运动”观念是“流行的领悟”的“对象化”。“如果说,存在领悟的对象化,导致实在的信念;那么,流行领悟的对象化,便导致运动的信念。常识、科学、形而上学的‘运动’观念何以可能?那是因为我们把生活的流行加以对象化的把握,把无形的流行理解为有形的运动——存在者的运动。”[42]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流行的领悟”还是“时间”观念的根据——“常识的时间观念、形而上学-科学的时间概念何以可能?……具体来说,就是流行的领悟被对象化,流行本身被存在者化为客观实在的时间。”[43]显然易见,这样一种时间观亦为哲学史的一种新见。

所谓“天命的领悟”,指对“天命”的领悟,而“天命”不是“命运”,不是“存在者”,而是“存在的流行的某种显示样式”。[44]若将“天命”分开来讲,“天”是“自己如此”,“命”亦是“自己如此”。“在本源意义上,天之为天就是‘自然’——自己如此。……生活自己如此,这就是‘天’;我们自己如此生活,这就是‘命’。”[45]进而,“天命的领悟”的结果乃“在生活并且去生活”。[46]“在生活”是“际遇”,“去生活”是“超越”。“生活本身的本源结构就是:在生活并且去生活。我们向来在生活,这是我们的际遇;我们总是去生活,这是我们的超越。”[47]不过,对于“在生活并且去生活”,我们不能再去追究“为什么”,因为“生活本身自己如此”,它是“本源”,为不可再追问的“大本大源”。[48]

所谓“领悟的领悟”,指对“领悟”本身的领悟。“我们如何知道认识本身?那必定是:认识本身就是一个对象;换句话说,认识必定是由于某种事情被对象化地把握了的结果。……由此看来,必定存在着这样一种领悟,这种领悟是对前面那些领悟本身的领悟,我称之为‘领悟的领悟’。”[49]需要说明的是,“领悟的领悟”是前形而上学的、前意识的生活感悟,它归属于“生活本源”。不过,当它“被对象化”,就会导向形而上学和认识论。“领悟的领悟却是前形而上学的、前意识的生活感悟的事情,而归属于生活本源。……领悟的领悟被对象化而成为被认识的认识,便导向了常识——形而上学——科学的可知性信念:我们知道我们作为主体,能够认识客体。”[50]质言之,“领悟的领悟”的对象化乃是形而上学之可能的根据,而形而上学乃形而下学的根据,故“领悟的领悟”实际上亦是形而下学的间接根据。

其六,“情”与“性”。黄玉顺教授不仅对这对概念的各自内涵有特别的理解,而且对其关系亦有新论。在他看来,宋儒由《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第一章)而来的“未发为性,已发为情”[51]是儒家“原创时期”及之后的基本观念,而且,进而还形成了一种基本的形而上学理论架构——“性→情”等于“本→末”或“体→用”。“在后原创期、亦即秦汉以来的儒家观念中,有一种基本的架构,……这是一种‘性→情’的形而上学架构:本→末、体→用的架构。《大学》表达的就是这样的架构。”[52]相对照传统形而上学讲,这样一种架构是合理的,因为它明确并确立了“性”的“主体性”地位。“就形而上学建构本身来说,这样的架构是恰当的,因为形而上学的建构首先必须确立起主体性,亦即孟子所说的‘先立乎其大者’,这个‘大者’就是‘性’——主体性。”[53]然而,这个“主体性”作为本体,作为“终极存在者”,它本身是“物”、是“存在者”,而不是“存在”即“存在本身”。“‘性’——主体性同时又是本体,即是终极的‘物’——终极存在者。然而唯其是物、而非事,亦即是存在者、而非存在本身。”[54]不是“存在”“存在本身”则意味着,它不能是“本源”,而只是“根据”。也就是说,“主体性”还有一个“主体性本身何以可能”的问题,即它还需要“根据”予以支持,否则它自身并不能立起来。如果要使“主体性”立起来,还必须回归“生活本源”即回归“生活情感”。也就是说,在“性”之前,还需要“情”予以支持。这样,便又形成一种“情→性”的架构。实际上,在儒家的原创期、前原创期,这种架构是存在的。“在原创期、前原创期,尤其是在孔子那里,事情正好相反:不是‘性→情’的架构,而是‘情→性’的生成关系。性是形而上学的初始范畴,而情是它的生活本源。”[55]不过,黄玉顺教授并不是要以原创期的架构否定后原创期的架构,而是要将二者结合、贯通起来,从而为形而上学“奠基”,实现形而上学的重建。这样,传统的“性→情”架构应代之以“情→性→情”。很显然,后一个架构当中的前后两个“情”的含义与地位是不同的。黄玉顺教授说:“当我们将本源的‘情→性’架构和传统形而上学的‘性→情’架构联系起来,就可以得到这样一个基本架构:‘情→性→情’。后一个‘情’是形下之情,即是‘未发’的形上之‘性’的‘已发’状态;而前一个‘情’才是本源之情,亦即本源的生活情感。”[56]前一个“情”是前形而上学的“生活情感”,后一个“情”是形而下的已发之情。

三、“生活儒学”基本架构

上面第二部分讨论了“生活儒学”的几组基本概念,而概念仅仅是“基石”,它们还不足以成为理论,而要成为理论,还需要进行架构。

如前所述,“生活儒学”的宗旨实质是“关于现代性的生活方式的一种儒家思想建构”[57],这一宗旨具体体现为重建形而上学。不过,要重建形而上学,还必须解决形而上学的必然性、可能性、现实性问题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不回答,所谓重建形而上学便是“空中楼阁”,为理论上的独断。

关于必然性问题,黄玉顺教授肯认康德人天生就是形而上学的存在者的观点,认为人要去生活,就要建构形而上学。在此意义下,建构形而上学是人类的“天命”。“形而上学发生于本源情境被突然打破之际,然而本源情境总是要被打破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形而上学的建构是‘必然的’。如果说形而上学本身就归属于生活,那么,我们总是要去建构形而上学,这就是我们的‘天命’:我们去建构形而上学,也是去生活。”[58]之所以说建构形而上学为“天命”,在于人类不仅“在生活”,而且要“去生活”;而要“去生活”,就必须要打破“生活本源本身”;这种“打破”便是“超越”,而所谓“超越”便是形而上学的理路。

关于可能性问题,黄玉顺教授的理解是,人类“在生活并且去生活”,其中的“生活领悟”便为形而上学建构提供了可能。“形而上学是在生活领悟的本源上被构造起来的。但实际上这还只是逆向的‘解构’,是在回答‘形而上学的本源’问题,而非正面地顺向地探讨‘如何建构形而上学’的问题。”[59]质言之,“生活领悟”作为“形而上学的本源”,这便是形而上学可能的依据。不过,“生活儒学”的宗旨是“重建”形而上学,因此还须解决形而上学“重建”的可能性问题。关于此,黄玉顺教授以作为“本源”的“地基”或“土壤”加以说明,从而化解了以作为“根据”的“基石”或“种根”不可能“重建”的困境。他说:“道理应该是很简单的:既然树木发于种根,种根育于土壤,那么,土壤当然可以再育种根,种根可以再发树木。我们既然意识到了生活是形而上学的本源、形而上学是形而下学的根据,那么,形而上学、形而下学的重建就是可能的。”[60]形而上学可比之于“树木”,“根据”可比之于树木的“种根”,“本源”可比之于“土壤”——“种根”和“树木”要重置,唯有着眼于“土壤”。

关于现实性问题,实质是指由“土壤”到“树木”培育路径问题。黄玉顺教授的解释是,“生活”作为“本源”,它本身就是形而上学以至形而下学的来源。“生活方式只不过是生活本身的显示样式:生活便是显示,而显示总是显示为显示样式;这种显示样式被我们存在者化地、对象化地、客观化地打量之际,它就被把握为所谓‘生活方式’。”[61]也就是说,“生活本身”必然显现为“生活方式”,而“生活方式”之超越的形式便是形而上学,进而依据形而上学便可建构形而下学,这是“形而上学建构的秘密”。具体来讲,“形而上学与形而下学,都发生于‘在生活’与‘去生活’之间。我们‘在生活’之际,发生着生活情感、获得了生活领悟;我们将生活领悟对象化、客体化,由此而获得存在者观念、主体性观念;我们由此而进行形而上学的建构,并进行形而下学的构造;而这一切也都归于生活、入于生活,亦即恰恰就是我们的‘去生活’。”[62]质言之,由“在生活”之“生活情感”而发生“生活领悟”,将“生活领悟”予以“对象化”“客观化”,从而形成“主-客架构”,这样便可进行形而上学以及形而下学的建构。

这样,通过上述三个问题的回答,重建形而上学的问题得到了解决。不过,此时还有一个“附带”问题,便是形而下学的建构问题。关于此,黄玉顺教授认为,形而下学可大致归于“科学”和“伦理”两大类问题,而这两大类问题都“奠基”于形而上学。

关于“科学”的奠基,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其一,形而上学负责划分“存在者”的领域;其二,形而上学负责论证“存在者”领域之可能;其三,形而上学通过范畴表给出“存在者”领域。“科学作为一种形而下学,以某个存在者领域作为自己的当然的对象,但科学从来不思考这个存在者领域本身是何以可能的这样的问题。这个存在者领域是由形而上学给出的:形而上学以范畴表的方式给出存在者领域的划界,即以范畴的方式给出‘物界’。”[63]在形而上学为科学“奠基”时,“存在领悟”被对象化、存在者化而形成“空间”观念,“流行的领悟”被对象化、客观实在化而形成“时间”观念,是两个关键的问题。

关于“伦理”的奠基,黄玉顺教授以“民族”和“文化”两个观念的发生来解释——“文化何以可能?民族何以可能?它们都是基于被把握为生活方式的生活显示样式的,唯其如此,它们都是历史地变动的东西——是‘器’,而不是‘道’。”[64]具体来讲,所谓“民族”,所谓“文化”,均基于对“生活方式”的把握而有的“生活显示样式”。之所以以“民族”“文化”两个观念来解释“伦理”,在于所谓“伦理”,不过是围绕或基于“民族”“文化”而发生的;若没有“民族”“文化”,便无所谓“伦理”。

基于上述理论,黄玉顺教授展开了“生活儒学”的基本架构。

“生活儒学”的理论建构分为三大步骤:

其一,“破解”,即“开解”,指“拆除”已有形而上学“理论大厦”,揭示“形而上学”构造之初的“生活本源”,为儒学重建“清理场地”。在黄玉顺教授看来,“形而上学本身就是为生活所涵摄的事情”[65],故传统形而上学自有其存在的必然性,而且它也确实做出了重要贡献。由此来讲,形而上学本身是不容否定的。具体地讲,形而上学不仅可为科学奠基,而且可为伦理奠基;若没有形而上学,科学和伦理都会变得不可能。但问题,传统形而上学专注于“存在者”,却“遗忘”作为“存在者”根据的“存在”。海德格尔关于此所作的“存在论区分”对此有精辟的说明,不过他通过“此在”来解决“存在”之“遗忘”的努力却不成功,因为“此在”终究还是一个“存在者”。鉴于此,黄玉顺教授提出以“本源”代替“存在”,而“本源”就是“生活”,故即以“生活”为“本源”来寻求解决“存在”之“遗忘”的问题。“生活儒学认为,问题并不在于是否应该构造形而上学,而在于形而上学构造是否以生活本身作为自己的大本大源”。[66]

然而,要以“本源”来进行形而上学构造,前期的工作必然是“破解”旧的“理论大厦”,否则新的构造无法开展。所谓“破解”,是拆除原有大厦,暴露“地基”,解释“地基”,在说明传统儒家形而上学如何可能的同时,“释放出儒家形而上学的新的可能性”。在某种意义讲,“破解”乃是一种“解放”,是儒学的解放。“生活儒学的破解,就是拆除传统的儒学形而上学的大厦,让其地基暴露出来,并且重新夯实这个地基。破解之为破解,……它是一种在‘破坏’中的‘解释’,意在说明传统儒家形而上学是如何可能的,从而为儒家形而上学的重建清理场地。这种‘解释’就是通过‘解开’而‘释放’:释放出儒家形而上学的新的可能性。因此,破解乃是一种‘解放’:儒学的解放。”[67]就此来讲,前述关于“地基”与“基石”即“本源”与“根据”之辨别、进而提出“生活即存在,存在即生活”便是这种“破解”工作。具体来讲,“破解”就是破解胡塞尔的“先验性”,破解海德格尔的主体性设定,从而回归非先验性的、前主体性的生活本身。“胡塞尔所谓还原,是说的回到‘纯粹先验意识领域’,然而这正是生活儒学所要破解的先验性;而海德格尔所谓还原,则是说的回到‘此在’的生存的‘原始经验’,而这也是生活儒学所要破解的主体性设定。生活儒学所要回归的,乃是非先验性的、前主体性的本源情境,亦即生活本身。”[68]

其二,“回归”,指通过“破解”,回归“生活本身”,回归人们的真正“家园”,阐明“生活本身”的“本源结构”。“生活儒学把自己的类似‘奠基’的工作理解为这样一种更为彻底的致思进路:通过破解传统儒学,而回归作为大本大源的生活本身;并在作为源头活水的生活感悟的地基上,重新构造儒家形而上学。……换句话说,生活儒学是要在一种崭新的地基上——从真正的本源上——重建儒家形而上学。”[69]因为“生活”就是“存在”,是“大本大源”“源头活水”,故它就是人类的“家园”“生活的田园”;回归“家园”,便是“破解”的目的和归宿。“回归生活本身。……破解就是回归:回归我们的真正的田园。……只有破解了传统儒家形而上学,我们才有可能回归生活的田园。”[70]当然,“回归”并不是最终归宿,它的目的在于“再出发”——重新“构造”形而上学。

其三,“构造”,指以对“生活本源”的“生活感悟”为基础,重新建构“形而上学”本身,进而建构诸如逻辑学、知识论、日常人伦等“形而下学”。在黄玉顺教授看来,“生活儒学”不仅拒绝反形而上学倾向,而且主张形而上学重建;重建建立在生活感悟的“地基”上的形而上学。“生活儒学的破解工作是为了重新构造,而回归则是为了夯实这种构造的地基。生活儒学……拒绝‘后现代主义’的‘反形而上学’倾向,主张积极的形而上学重建,并自始至终把这种重建工作建立在生活感悟的基础上。”[71]

进而,“生活儒学”的理论建构分为三个基本“构造层级”:

“生活儒学”认为,形而上学的重建应分为三个基本的“构造层级”:“形而上学本源”“形而上学构造本身”“形而下学构造”。黄玉顺教授说:“任何形而上学都是这样的层级构造,分为三个基本的构造层级:形而上学的本源;在这种本源地基上的形而上学构造本身;在这种形而上学基石上的‘形而下学’的构造。”[72]就这三个层级的关系讲,它们不仅具有“层级性”,而且具有“循环性”。所谓“循环性”,指生活本源→形而上学→形而下学,亦指形而下学→形而上学→生活本源。因此,黄玉顺教授认为,“层级性”可代之以如下“循环性”来表示:“……形而上学→形而下学→生活本源→形而上学……形而下学→生活本源→形而上学→形而下学……”[73]很显然,“循环性”有黑格尔辩证法的“影子”。但是,黄玉顺教授认为,他虽汲取了黑格尔的辩证方法,但在内容上又不同于黑格尔辩证法,因为在黑格尔辩证法那里,根本没有“生活本源”,“它仅仅是主体的自我反思”,表现为“实体的自我展开运动”。[74]

以三个基本的“构造层级”为前提和范型,黄玉顺教授建构了“生活本源论”——此为第一个层级;建构了“变易本体论”,此为第二个层级;建构了“中国正义论”和“国民政治儒学”,此为第三个层级。[75]不过,三个层级的建构还未完成,至少第二个层级和第三个层级还有进一步开展的空间。然而,未完成的部分并不影响“生活儒学”的基本架构及其意义。

显而易见,三个基本的“构造层级”主要在三大步骤当中“构造”步骤来展开的,由此而透显出“生活儒学”的一贯性、整体性。

四、“生活儒学”的理论意义

在二十世纪以来形而上学遇到空前困境的情况下,在众多寻求出路的理论探讨中,“生活儒学”表现为一种“别样”的理路,而之所以称之为“别样”,在于它“要在一种崭新的地基上——从真正的本源上——重建儒家形而上学”。[76]不过,需要说明的是,黄玉顺教授所谓“重建儒家形而上学”,并不是拘囿于传统儒家,而是以“儒家”身份、以“儒学”资源,为形而上学重建提供新的理路,即在化解整个形而上学困境时提供一种“儒家方案”,贡献“儒家智慧”。因此,“生活儒学”的实质便是“向生活本身”“探本溯源”,以建构全新的形而上学和形而下学。[77]

那么,为什么要“向生活本身”“探本溯源”来重建形而上学呢?黄玉顺教授的解释是,重建形而上学可以有两种致思理路:其一是从形而上学开始;其二是从形而下学开始。然而,这两种致思理路都会带来理论和现实上的困境:假如从形而上学开始,那么,“它必定导致存在本身的遗忘、生活本源的蔽塞”。而且,“形而上学的‘主-客’架构何以可能的问题未经先行阐明,使我们必定陷入‘认识论困境’”。假如从形而下学开始,那就必定不仅导致生活本源的蔽塞,甚至导致形而上学的缺席,这就意味着我们“必定陷入道德相对主义、知识相对主义”,“奉行实用主义、丛林法则”,这正是“后现代状况”的困境。因此,唯有从“生活本源”开始,“我们才可能避免存在本身的遗忘、生活本源的蔽塞,也才可能说明形而上学何以可能、进而说明形而下学何以可能。”[78]质言之,从“生活本源”开始重建形而上学可避免困境,便是“生活儒学”所具有的独到的理论意义。进而,这种理论意义的个中含义乃是,“生活儒学”可为现代生活奠基。

不过,至此似乎还意犹未尽,因为“生活儒学”的本源结构为“在生活并且去生活”,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去生活”,它们是“静态”和“动态”的整体,具有“现实”和“超越”两个面向。相对来讲,“静态”和“现实”凸显了“生活儒学”为现代生活“奠基”的一面,“动态”和“超越”则凸显了“生活儒学”为现代生活“奠基”时还具有“开放”的一面。质言之,所谓“生活儒学”为现代生活奠基,它本身还具有开放性,因为“生活本源”是开放的。

参考文献

[1]参见程志华:《论近30年来儒学复兴的四个向度》,济南:《东岳论丛》2017年第10期;北京:人大报刊复印资料《中国哲学》2018年第2期。

[2]张清俐:《“文化复兴”声中的警醒——黄玉顺谈“国学热”现象》,杨永明主编:《当代儒学》第七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36-237页。

[3]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下同),第54页。

[4]黄玉顺、杨虎:《儒学与生活——黄玉顺教授访谈录》,杨永明主编:《当代儒学》第八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下同),第302页。

[5]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54页。

[6]黄玉顺、杨虎:《儒学与生活——黄玉顺教授访谈录》,杨永明主编:《当代儒学》第八辑,第300页。

[7]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55页。

[8][古希腊] 亚里士多德着、吴寿彭译:《形而上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84页。

[9]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40页。

[10]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56页。

[11]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5页。

[12]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56页。

[13]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57页。

[14]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59页。

[15]黄玉顺、赵立庆:《生活儒学与“古今中西”问题——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博士生导师黄玉顺先生访谈》,桂林:《社会科学家》2017年第1期,第4页。

[16]黄玉顺:《爱与思——生活儒学的观念(增补本)·增补本序》,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下同),第4页。

[17]黄玉顺:《爱与思——生活儒学的观念》(增补本)第220页。

[18]黄玉顺:《爱与思——生活儒学的观念》(增补本),第30页。

[19]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57页。

[20]黄玉顺:《爱与思——生活儒学的观念(增补本)·增补本序》,第5页。

[21]黄玉顺:《儒学与生活——“生活儒学”论稿》,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20页。

[22]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55页。

[23]黄玉顺:《爱与思——生活儒学的观念(增补本)·叙说》,第3页。

[24]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34、30页。

[25]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32-33页。

[26]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33页。

[27]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33页。

[28]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33-34页。

[29]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0页。

[30]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0页。

[31]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0页。

[32]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0页。

[33]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1-62页。

[34]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4页。

[35]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4页。

[36]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6页。

[37]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6-67页。

[38]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7页。

[39]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7-68页。

[40]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8-69页。

[41]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9页。

[42]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70页。

[43]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70页。

[44]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71页。

[45]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71页。

[46]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72页。

[47]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73页。

[48]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74页。

[49]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75页。

[50]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75-76页。

[51]朱熹:“情之未发者,性也,是乃所谓中也,天下之大本也;性之已发者,情也,其皆中节,则所谓和也,天下之达道也。”(参见(宋)朱熹撰、朱杰人等主编:《朱子全书》第二十三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274页。)

[52]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0页。

[53]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0页。

[54]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0-61页。

[55]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1页。

[56]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61页。

[57]黄玉顺、杨虎:《儒学与生活——黄玉顺教授访谈录》,杨永明主编:《当代儒学》第八辑,第300页。

[58]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83页。

[59]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76页。

[60]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77页。

[61]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83-84页。

[62]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78页。

[63]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77页。

[64]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84页。

[65]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31页。

[66]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32页。

[67]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35-36页。

[68]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36页。

[69]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31页。

[70]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37-38页。

[71]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41页。

[72]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41页。

[73]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89页。

[74]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89页。

[75]参见黄玉顺:《爱与思——生活儒学的观念》(增补本),第291-392页。

[76]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31页。

[77]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34页。

[78]黄玉顺:《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第89-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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