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映胜：中国式现代化对西方现代化的批判及超越

摘要：现代化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选择，是每个民族发展中都不可逾越的历史阶段。西方国家率先开启现代化且作出过重要贡献，但西方现代性的张扬、私有制和生产关系的扭曲以及社会关系的撕裂等症结导致西方现代化逐渐偏离正轨甚至走向对立面，沦为异化的现代化。扬弃与超越异化的西方现代化，还原现代化的本真，探索“既具共同特征又各具特色”的现代化成为新的选择和发展方向。中国式现代化摒弃了西方现代化以资本为中心、两极分化、物质主义膨胀、对外扩张、资源掠夺的弊端，真正践行以人民为中心、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人的全面发展、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人类共同发展的主张，打破了现代化等于西方化的迷思，证实了世界上不存在定于一尊的现代化模式和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现代化标准，为世界上发展中国家推进现代化提供了全新的路径选择。

关键词：西方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批判与超越

中国式现代化是以习近平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推进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21 世纪马克思主义发展中的重大成果，在丰富现代化思想、打破现代化等于西方化的迷思、拓展发展中国家推进现代化的路径选择上具有原创性贡献。研究好、阐释好这一党的创新理论是理论界、学术界的重要任务。然而现实情况是，当前对中国式现代化的印象多局限于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关于中国式现代化鲜明特征与本质要求的直观表述。全面、客观、正确理解中国式现代化，一定要将其置于历史范畴与世界视域中，在历时梳理与共时比对中加以学理阐释和学术研究。

一、现代化的客观必然性与西方现代化的先行

“现代化”是一个过程性动态概念，目前达成较大共识的界定是指“人类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转型发展过程，即人类社会由自然经济向商品经济、由自给自足小生产向社会化大生产、由传统威权政治向现代民主政治、由礼俗社会向契约社会、由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由封闭内卷向开放创新的变革与跃迁过程”。由此可知，现代化是破除阻碍社会发展进步的因素和环节，对传统思想观念、价值伦理、社会制度与行为方式的反思批判与整体超越，“是人类历史上最剧烈、最深远并且显然是无可避免的一场社会变革”。

(一)现代化的历史必然性与过程复杂性

现代化首先具有历史必然性。现代化是人类社会发展到高级阶段的必由之路和必然选择，是每个民族发展都不可逾越的历史阶段。现代化与工业化相伴而生。工业革命发生以来，人类社会以大工厂、大机器制造为表现的工业文明突飞猛进，展现出了相较于农业文明的进步性与优越性。随着工业文明的拓展，追求现代化成为普遍共识。

资本主义国家不断推进现代化，社会主义国家同样致力于此。苏联在建立社会主义制度后迅速开展了大规模的工业化建设，列宁明确指出，“社会主义的物质基础只能是同时也能改造农业的大机器工业”，“大机器工业及其在农业中的推广，是社会主义唯一的经济基础”。社会主义中国亦不例外。我国近代以来之所以遭受了西方列强的欺凌，一个根本原因就是发展水平的巨大差距，实质上也就是西方列强现代化的工业文明相对于我国落后的农业文明的优势所致。因此，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就不能不经历现代化这一历史进程，因为“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

同时，现代化也具有过程复杂性。从马克思、恩格斯的世界历史理论来看，“历史不外是各个世代的依次交替。每一代都利用以前各代遗留下来的材料、资金和生产力；由于这个缘故，每一代一方面在完全改变了的环境下继续从事所继承的活动，另一方面又通过完全改变了的活动来变更旧的环境”。可见，现代化及现代文明的建构是一个历史过程，是一个依托机器现代化、工厂现代化、工业现代化等因素促使落后国家或地区发生社会变革和追求文明进步的过程，是人类社会不断由落后向先进、低级向高级发展进步的过程，是人类文明不断反思、批判与超越传统文明的过程，是人类历史不断延续历史积淀从而开拓创新另一段历史的过程。而且，现代化还不仅仅是生产过程的工业化、技术化、信息化、智能化以及物质财富的极度丰富，也是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内在关系以及社会成员生产、生活方式的整体性变化。这一过程的完成，于任何国家而言都绝非易事。从历史上看，即便是西方国家的现代化过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通过长期的思想启蒙、生产运动、科技革新、社会变革、制度设计、行为规制等才逐步摆脱王权至上、封建采邑和封闭自守的前现代化状态，从而推动传统国家与社会向现代化国家与社会转型。也由此可见，后发国家现代化的开启及演进可能更为艰难。

(二)西方现代化的先行及历史贡献

西欧是人类社会现代化的发源地，工业革命是其标志。习近平指出：“18世纪出现了蒸汽机等重大发明，成就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启了人类社会现代化历程。”西方现代化以文艺复兴和思想启蒙为理论先导，以地理大发现和海外贸易为商业契机，以机器大工业生产代替传统家庭手工业生产为发展动力，率先启动了现代化巨轮，从而建构起世界现代化发展体系并长期主导世界现代化历史进程。西方国家以一次次产业革命和科技革新为手段，首先完成西方国家内部自我现代化发展的过程，又以一次次工业化、城镇化、信息化、经济全球化为手段向外扩展，继而完成西方现代化模式向外部扩展的过程。就如《共产党宣言》中所指出的：“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

作为人类现代文明的先行者，西方现代化在行进过程中，展现出传统农业社会所未有的巨大活力，推动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历史的进步，推动了人类社会由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迈进，逐步建构起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体系、价值体系和社会制度体系。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资本主义对人类现代化进程所起的作用，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市场化以及科技创新与制度创新。毫无疑问，没有市场经济，就没有资本主义的快速发展。与此同时，资本主义通过科技创新和制度创新，以及通过市场化来调动活力、配置资源，推动经济进入飙升式发展，这是资本主义能快速推进现代化进程的一个重要原因。二是塑造了现代西方生产生活方式和现代西方国家。“‘现代化’过程改变了人类的生产方式和人类的社会结构，改变了人们的社会关系和生活方式，也改变了人们的世界图景、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构成了作为‘现实的历史’的资本主义的现代文明。”从社会进化的角度看，西方现代化是从“传统社会”发展出来的“进步社会”的现代化；从政治经济制度的变化看，西方现代化是自由民主和市场经济相结合的现代化；从文明形态的演进看，西方现代文明在科学精神、契约社会、政治与法律、行为规制等方面也作出了突出的历史贡献。三是建构了超越神学的西方现代性精神。在现代社会空间的各个层次上，虽然主体性体现的程度和方式不同，但人都成了自身生命的主宰，不再单向地屈从于外在他者或者某种超验原则的统治。以世俗性、个体性、创造性、实用性和实证性为核心的西方现代精神提出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意味着人从超验的神性世界中彻底解放出来，也意味着西方社会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型。

二、西方现代化：走向异化的现代化

异化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的一个重要概念，作为社会现象同阶级一起产生，指人的物质与精神生产及其产品变成异己力量，反过来统治人的一种社会现象。在异化活动中，人的能动性丧失了，遭到异己的物质或精神力量的奴役，从而使人的个性不能全面发展，只能片面甚至畸形发展。马克思主义认为，分工产生异化，异化产生私有制，而私有制使异化进一步发展。在私有财产发展到最高阶段即资本主义私有制阶段，异化达到最严重的程度，衍生出劳动的异化、货币的异化、劳动过程的异化、人际关系的异化、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以及人的自我异化。

用马克思主义异化理论来分析西方现代化可以得知，西方现代化就是一种异化的现代化。西方现代化经由思想与革命运动，摧毁了以神为中心的价值信仰体系和封建专制主义，在推动社会生产力发展和人类历史发展进步的同时，却始终摆脱不了私有制的禁锢，摆脱不了西方现代性中社会关系的二元对立，摆脱不了生产过程中的资本逻辑与雇佣关系，摆脱不了源于血腥、暴力、侵略、征服的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世界的走样，从而印证“异化劳动与异化现象的普遍性是资本逻辑的直接结果，是资本现代性的重要表征”。久之，西方现代化逐渐偏离了现代化的轨道甚至走向了现代化的对立面，变成了自我否定的异化的现代化，带来了资本主义制度无法克服的“灾难性后果”。

(一)西方现代化是以资本为中心的现代化

西方现代化以资本为中心，听命于资本、受控于资本、服务于资本，无产阶级和广大劳动者本质上处于被压迫、被剥削、被统治的地位，逐步沦为“无人的空场”的现代化。一切都为了资本的无限制掠夺性扩张，追求超额利润这一资本的巨大魔法成为西方推动国家和社会发展的原动力。对此，马克思予以尖锐批判：“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在资本利润面前，作为主体个人的权利需求显得十分脆弱、渺小甚至不值一提。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强调，“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后者体现在一个物上，并赋予这个物以独特的社会性质”。资本包含着物质内容与社会形式的二重规定性，是物与关系的内在统一体。资本本身是客观的、中性的，而资本的逻辑切入及演进轨迹的不同才导致了其性质与走向的根本差异。资本逻辑一旦始于资本积累、趋于资本统治，就会陷入资本中心主义，从而导致资本二重规定性相矛盾，导致生产关系与生产要素、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所有制相异化。

(二)西方现代化是两极分化的现代化

以资本逻辑运演的西方现代化，从资本积累到资本统治的结果就是社会财富的悬殊分化和阶级对立。《资本论》深刻揭示了资本积累的规律以及同资本积累相适应的贫困积累：“在一极是财富的积累，同时在另一极，即在把自己的产品作为资本来生产的阶级方面，是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的积累。”资本积累导致相对过剩人口不断从生产过程中被抛出，从而引发无产阶级的贫困化，以及整个社会在财富占有上的两极分化，进而催生社会本身的结构性“断裂”，最终导致社会财富越来越聚集到少数人手里，社会两极分化不可避免，富者越富，贫者越贫，人与人相异化，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相对立。

对此，马克思明确指出：“我们的时代，资产阶级时代，却有一个特点：它使阶级对立简单化了。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敌对的阵营，分裂为两大相互直接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恩格斯也指出，西方现代社会“发展的速度越快，也就会越快、越充分地实现其不可避免的后果：社会分裂为两个阶级——一面是资本家，一面是雇佣工人；一边是世袭的富有，另一边是世袭的贫困”。在唯物史观的历史逻辑中，资本主义既是现代化的结晶，也是现代矛盾的根源，现代化中的资产阶级社会没有消灭阶级对立，只是用新的压迫条件代替了旧的压迫条件，用直接的剥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而已。所以直到今天，西方的现代化生产出的仍旧是一个工薪阶层愈加贫困、社会上层愈加腐化的新的等级社会。

(三)西方现代化是物质主义膨胀的现代化

资本拜物教强调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并衍生出各式各样的唯利主义、生产主义、消费主义、享乐主义以及由此带来的生活腐化、贪污腐败、道德堕落等，致使西方现代化逐步走向物质主义膨胀的现代化。在资本统治下，“人的社会关系转化为物的社会关系；人的能力转化为物的能力”，人不再是社会关系的唯一主体，而是遵循让位于物的逻辑，甚至对物进行崇拜。资本的物化形态如生产资料或生产要素就表现为利润的直接来源，彻底掩盖了劳动创造价值的真相，从而引发人们对资本物化的各种形态的追逐和崇拜。

由此，片面发展出了以追求并占有物的交换价值或有用性为核心目标的物质主义生活方式和价值取向；这种价值理念和生活方式反过来又孕育出唯经济论，并长期主宰着现代化的大部分历史进程。在这种趋势下，“‘工具理性’便代替‘上帝’成为西方社会的‘新神’”，而人本身的需要、能力和个性则只能在狭隘的物化形式中苟存，从而导致人与劳动产品、劳动与劳动过程相异化，只见物而不见人。当下的西方，现代化的发展依然摆脱不了“单向度”的困境，物质主义膨胀、享乐主义盛行仍是其主打格调，社会撕裂、贫富分化严重、政治极化、民粹主义泛滥仍是常见现象，精神空虚、人格撕裂、价值观迷失成为新的严峻问题。

(四)西方现代化是资源掠夺的现代化

自西方工业革命以来，随着科学技术不断创新，人类征服自然的欲望日益膨胀，对自然的敬畏日益消减，对自然资源的掠夺和浪费日益失控，全球生态环境危机四伏。长期以来盛行于西方社会的“人类中心主义”有两个核心观点：一是认为在人与自然的价值关系中，只有拥有意识的人类才是主体，自然是客体，价值评价的尺度始终掌握在人类手中，任何时候说到“价值”都是指“对于人的意义”；二是认为在人与自然的伦理关系中人是目的本身，即人类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生存和发展需要，都以人类的利益为出发点和归宿。近代以来，西方国家的现代化大都经历了对自然资源肆意掠夺和生态环境恶性破坏的阶段，这在创造巨大物质财富的同时，也造成环境污染、资源枯竭等严重问题。因为始终抱持自然只是人类生存发展纯粹的对象性客体的观念，因此西方社会才循环往复地走着“污染—治理—再污染—再治理”的老路。

事实上，马克思早已尖锐地指出，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私有制。在私有制下，资本家以资本为中心，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无限度地向大自然开采挖掘以掠夺资源，“理所当然”地忽略对生态环境的保护，直到出现严重的生态危机后，才开始亡羊补牢进行生态修复，从而导致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的发展需要与自然资源保护相异化。而今的西方现代化国家又衍生出更为隐蔽的“生态殖民主义”，在世界范围内大搞“双重标准”，以貌似“合法”的手段大肆掠夺自然资源、转移环境污染以及操控他国发展主导权，其实质是一种以间接“生态”殖民取代直接“物理”殖民的殖民主义新形态，是资本主义试图突破资源限制和空间障碍以实现剩余价值最大化的经济政治行为。

(五)西方现代化是对外扩张的现代化

在很大程度上，西方现代化是建立在欺凌和奴役其他民族基础上的现代化。西方资本的积累与扩张充满了血腥和暴力，对内残酷剥削本国劳动人民、对外对广大亚非拉国家进行野蛮掠夺和殖民扩张。英国的“羊吃人”圈地运动，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的海外殖民扩张，法国在印度东海岸建立“本地治理”的殖民据点，西方长达几个世纪的奴隶贸易，以及美国“西进运动”对印第安人的屠杀等，都是西方资本主义工业化与城镇化过程中对本国劳动人民和世界殖民地人民犯下的“原罪”。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的现代化是“用血和火的文字载入人类编年史的”。资本推动的西方现代化尽管开启了新的人类文明，但它却“是用最残酷无情的野蛮手段，在最下流、最龌龊、最卑鄙和最可恶的贪欲的驱使下完成的”。

同时，西方资本主义工业化和城镇化普遍建立在主客二元互相对立的基础之上，这就决定了资本对外扩张掠夺主要遵循“同化—分裂”“中心—边缘”“主导—从属”的运演逻辑，从而导致如马克思所揭示的，“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资产阶级使农村屈服于城市的统治。……正像它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一样，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最终导致发达国家与落后国家、同一国家发达地区和落后地区、不同民族以及不同阶级相异化。直到今天，西方现代性文明形态中的这种异化不仅没有消解，反而建构了覆盖全球的更为系统的剥夺性积累机制，并且没有局限于流通领域，而是更加渗透到世界生产过程以及对全人类生活方式的深度剥夺中。

事实上，异化及其表现不是一成不变的，具体的社会经济条件、政治背景、文化特征等多种因素共同决定了某一时期或某一时代异化的基本形式、内容、特点及存在的主要领域。西方现代化走到今天，其异化开始蔓延到新的领域，呈现出新的内容和特征，在科技异化、消费异化、交往异化和日常生活异化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三、中国式现代化对西方现代化的扬弃

走出异化，要靠扬弃。“扬弃”是一个出自黑格尔的概念，后由马克思、恩格斯继承与改造。在马克思那里，扬弃的实质就是辩证否定，即既不是简单地肯定一切，也不是简单地否定一切，而是既肯定又否定，既克服又保留，克服的是过时的消极的内容，保留的是旧事物中积极合理的因素，同时结合新形势新情况新问题，不断地创新与超越。所以，马克思的扬弃思想内含三个关键方面，即保留、批判与摒弃、超越。西方现代化的异化导致现代化发展的偏离甚至走向事物本原的对立面，因此超越西方资本运演逻辑的现代化模式，走兼具共同特征又各具特色的现代化模式，还原现代化的本真，成为人类社会现代化新的选择和发展方向。

中国式现代化不是去工业化、去现代化，不是对西方现代化的全盘否定，也不是全新事物的缔造问世，而是对传统现代化尤其是西方现代化的扬弃。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这里的“各国现代化”自然也包含西方现代化，而且主要是西方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对西方现代化的扬弃，首先在于认同并遵循现代化的共性，包括对传统思想观念、价值伦理、行为方式等的反思批判与重构，推进工业化、市场化、民主化、城市化、经济全球化、信息化以及作为前提和基础的现代国家的建构，尊重文化文明差异基础上的人类文明成果的交流互鉴，对物质生产现代化、社会关系现代化、自由个性现代化的共同追求等。当然，也不排除各国在认同与遵循共性进程中的差异化选取与推进。其次在于批判与摒弃西方现代化逐步暴露出来的种种问题及其实质，深刻揭示西方现代化本质上是以资本为中心的现代化。正如习近平所指出的，中国式现代化“破解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诸多难题，摒弃了西方以资本为中心的现代化、两极分化的现代化、物质主义膨胀的现代化、对外扩张掠夺的现代化老路，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为人类对更好社会制度的探索提供了中国方案”。最后在于打破西方现代化长期主导世界现代化进程的固有模式和异化病态，超越式地指明现代化的基本内核是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制度文明和人的现代化的总和，原创性地提出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真正实现以人民为中心、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社会和人全面发展、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人类共同发展的现代化。

(一)摒弃以资本为中心，真正实现以人民为中心的现代化

现代化归根结底是人的现代化。区分不同现代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在于“现代化到底为了谁”的价值取向，从而生成了不同的逻辑——资本逻辑与人本逻辑。中国式现代化摒弃以资本为中心，破解听命于资本、受控于资本、服务于资本的樊笼，彻底改变资本逻辑凌驾于人本逻辑之上的情况。中国式现代化通过积极扬弃资本，发挥其提高生产效率和资源配置的作用，同时有效驾驭资本，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

摒弃资本逻辑的有效出路在于彰显人本逻辑，中国共产党人继承和发扬马克思主义“人民是历史的主体”的思想，创造性提出“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群众路线，“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人民的主体地位”的本位思想，“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打江山、守江山，守的是人民的心”的根本立场，“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价值旨归，着力解决人民群众关心的急难愁盼现实问题，促进社会公平正义，让全体人民共享发展成果，让广大人民群众得到发展实惠，不断增强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所以，相比于依赖资本逻辑的西方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是人本逻辑的现代化，是以实现人的现代化为终极旨归的现代化道路。

(二)摒弃两极分化，真正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

中国式现代化是以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为目标的现代化，并从制度设计与本质规定上彻底摒弃两极分化。关于共同富裕，1955年，毛泽东在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问题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我们实行这么一种制度，这么一种计划，是可以一年一年走向更富更强的，一年一年可以看到更富更强些。而这个富，是共同的富，这个强，是共同的强，大家都有份。”1990年，邓小平指出，“社会主义最大的优越性就是共同富裕，这是体现社会主义本质的一个东西”。2021年，习近平明确指出，“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我们说的共同富裕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人民群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不是少数人的富裕，也不是整齐划一的平均主义”。

“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关键要素，一是“全体人民”。从人口规模看，中国式现代化是14亿多人口同步迈入的现代化。迄今为止，全球实现现代化的国家和地区不到30个、总人口不到10亿人。我国一旦实现现代化就意味着实现现代化的人口规模比现有发达国家实现现代化总人口还要多，其意义无疑是重大的、深远的、世界性的。二是“共同富裕的保障体系”。中国式现代化有最为先进的制度体系予以保驾护航。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是坚持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的现代化，是实行以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的现代化，是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指导地位根本制度的现代化，是改革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的现代化，是在发展方向、发展目标、发展举措等各方面都有科学顶层设计和制度机制保障的现代化。所以，相比于两极分化的西方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建、共享、共富的现代化。

(三)摒弃物质主义膨胀，真正实现社会和人全面发展的现代化

西方式现代化是一种“单向度”的现代化，是对物质片面追求和过度攫取的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摒弃物质主义膨胀，主张人与社会的协调发展、整体发展、全面发展。在马克思主义看来，社会发展和人类文明的终极目标在于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恩格斯期望未来社会，“人终于成为自己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从而也就成为自然界的主人，成为自身的主人———自由的人”。习近平指出：“人，本质上就是文化的人，而不是‘物化’的人；是能动的、全面的人，而不是僵化的、‘单向度’的人。”

中国式现代化是实现社会全面发展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现代化。从发展理念来看，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协调是持续健康发展的内在要求，绿色是永续发展的必要条件和人民对美好生活追求的重要体现，开放是国家繁荣发展的必由之路，共享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从发展布局看，由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到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五位一体”共同推进，体现了党对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的规律把握与实践深化。从发展内容上看，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是坚实基础，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维护社会公平正义是政治保障，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是思想导向，加强和创新社会治理是根本目的，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重要条件，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终极目标。所以，相比于片面的、“单向度”的西方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是社会和人全面发展的现代化。

(四)摒弃资源掠夺，真正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

西方现代化建立在对自然资源的掠夺和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基础之上，而中国式现代化摒弃资源掠夺模式，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致力于走可持续发展之路，实现经济建设和生态保护的平衡。马克思很早就论述过人与自然的内在关系，“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界生活。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不外是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恩格斯同样强调，“我们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支配自然界，决不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去支配自然界——相反，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之后，他还在《自然辩证法》中提出：“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反复指出生态文明是工业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时代要求，强调“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相比于无节制掠夺自然资源的西方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

(五)摒弃对外扩张，真正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现代化

“西方中心论”是随着西方工业革命后殖民全球而兴起的，认为西方文化优于、高于非西方文化，人类的历史围绕西方文化展开，西方文化的特征、价值或理想带有某种普遍性，进而代表非西方未来发展方向。之后，西方现代化的高歌猛进成为“西方中心论”愈演愈烈的重要推手，依托强权政治与霸权主义，继运用经济、政治、军事手段对外扩张后，又大力推广文化和价值外输，强行实施文化入侵和文化殖民，歪曲和阻滞人类共同发展。中国式现代化摒弃对外扩张，历来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毛泽东很早就提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主张；周恩来首次完整地阐述了“互相尊重领土主权、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惠和和平共处”的五项原则；改革开放后，我们坚定奉行不称霸、不结盟、不扩张的和平主张。走进新时代，习近平强调走出一条“对话而不对抗，结伴而不结盟”的国与国交往新路，在全球范围内倡议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努力促进人类共同发展、全球共同繁荣，弘扬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

中国式现代化是谋求人类共同发展的现代化，为探索发展中国家现代化路径贡献了中国经验，中国对世界经济增长贡献率超过30%，对全球减贫贡献率超过70%，成为世界发展与维护和平的中坚力量；为解决全球性问题贡献了中国智慧，中国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等主张和措施，给世界增添了极大的确定性。相比于对外扩张的西方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是坚持和平发展、促进人类共同进步的现代化。

肖映胜，男，吉首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原文出处：肖映胜. 中国式现代化对西方现代化的批判及超越 [J]. 毛泽东研究，2025，65(2): 26-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