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年 8 月 13 日,新疆巴州天源油库的铁门在法院工作人员的见证下缓缓拉开。当 605 号油罐的阀门被拧开时,流出的不是约定好的黑色沥青,而是浑浊的清水 ——1.5 万吨沥青不翼而飞,武汉开投能源半年前支付的 6382.5 万元国有资金,就这样成了 “打水钱”。

这场荒诞剧的序幕早在 2023 年 9 月就已拉开。作为武汉市国资委三级子公司的开投能源,与中石化北方能源(大连)有限公司签订了沥青买卖合同,约定前者支付 6382.5 万元货款,后者需在新疆天源油库交付 1.5 万吨沥青。合同签订仅 4 天,开投能源便全额付清款项,比约定的 10 月 26 日付款期限提前了一个多月。
“当时觉得对方挂着‘中石化’名头,又是第三方油库交割,肯定靠谱。” 一位接近开投能源的内部人士透露,正是这份 “信任” 让公司放弃了最基本的风险控制 —— 既未在付款前实地查验货物,也未要求留存货权凭证,仅仅依赖仓储方的口头确认。更令人费解的是,开投能源在付款次日就与湖北安东尼公司签订转售合同,提前收取 1866.7 万元保证金,却始终未核实自己是否真正拥有货物所有权。
2024 年 3 月,距离付款已满半年,开投能源首次派人前往新疆提货,却被天源油库以 “主管部门要求停业” 为由拒绝。工作人员提出核查货物时,油库人员用探测仪伸入油罐,仪器下沉数厘米后受阻便宣称 “沥青仍在”。这份敷衍的检测竟被轻易采信,更未有人留意油库提供的入库统计表上,送货单位是 “大连保税区宝奎石油化工”,与合同供货方中石化北方能源毫无关联。
从 2024 年 8 月到 2025 年 6 月,开投能源先后五次提货均遭拒绝,却始终未向供货方中石化北方能源核实情况。“他们觉得货就在油库里,只是运不出来,找供货方也没用。” 代理律师的话道出了国企采购中常见的惰性。直到 2025 年 8 月,眼看转售合同即将违约,开投能源才被迫起诉天源油库,要求强制提货。
法院组织的联合查验揭开了最后的遮羞布。通标标准技术服务有限公司的检测报告显示,605 号罐内全是水,105 号罐空空如也。调取的监控更令人震惊:2024 年 8 月至 2025 年 8 月间,没有任何运输车辆进出油库,意味着自开投能源付款后,这批 “沥青” 从未真正流动过。
面对质询,三方的回应堪称荒诞。中石化北方能源始终保持沉默,其工商信息显示,该公司与中石化集团并无隶属关系,早已因多次违规被多地列为经营异常。天源油库实际控制人更是抛出 “我一年多没去油库,不知道有没有货” 的辩解,对入库单的真实性避而不谈。而开投能源直到事发才发现,所谓的 “第三方仓储监管”,竟连最基本的进出库登记都未落实。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贸易纠纷,而是典型的融资性贸易骗局。” 一位从事大宗商品贸易多年的业内人士一针见血地指出。这类交易的本质,是以贸易名义进行资金拆借:国企凭借信用优势支付全款,供货方长期占用资金,通过 “空转合同” 制造贸易流水,双方都能粉饰业绩。国资委早已多次点名批评此类行为,数据显示仅 2024 年就有 17 家国企因参与融资性贸易造成超过 23 亿元损失。
行业通行的风控逻辑本可避免这场闹剧:预付款比例通常不超过 30%,货物需由企业派驻人员实地监管,资金流、物流、票据流必须 “三流合一”。但在这起事件中,开投能源将所有规则抛诸脑后,全额付款、放弃监管、不核货权,最终让国有资金沦为他人的 “无息贷款”。
截至发稿,武汉市国资委已成立专项调查组介入此事,但资金追回前景不容乐观。中石化北方能源的银行账户已无足额资金,天源油库因多项违规早已被列入失信名单,而那 1866.7 万元保证金已部分用于公司运营,无法立即退还。更令人担忧的是,调查组发现开投能源近年来类似的 “无监管采购” 涉及金额已超过 2.1 亿元,目前正全面排查风险。
这场 6382.5 万元的 “清水骗局”,暴露出的不仅是个别企业的管理漏洞,更是国企大宗贸易中的共性隐患。当 “国企信用” 被当作无需审核的通行证,当合规流程沦为应付检查的稻草人,国有资产的安全便随时面临被蚕食的风险。如何让监管真正落地,让每一笔国资流动都看得见、管得住,或许才是这起事件最该追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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